老城南的文化是老南京市井文化的代表,饮食文化是其中一个重要部分。我出生在老门西,又生活在这里七十余年,记忆里一些吃食一直萦绕在脑际,记述几种如下。
四味点心
在老门西,京江(读“刚”)脐和蛤蟆(读“暇麻”)酥常常是连在一起提到的两种小点心。京江脐外形如大的百合,一般分五或六瓣,因为是炕熟的,所以底子形成壳块,但并不僵硬;上部的瓣块如蹄?的腱子肉,一鼓一鼓的肉疙瘩状,刷上糖稀,素油或者加了鸡蛋吧,刚出炉的京江脐松硬适度,喷香可口。另有一种咸味的,镇江地方叫脐子,看上去惨白无趣就不如甜味的招人喜了,镇江地方就兴这一种的卖。
蛤蟆酥,长方形,规格比现行的一般手机小一点,厚两厘米左右。叫它蛤蟆酥,大概因为两头是张开的缝,如蛤蟆嘴。掉在地上那肯定是粉碎八瓣,捡不起来的。即便不撒芝麻在上头,它仍然透出自自然然的酥香。
还有一种荠菜烧饼,那时我家隔壁的烧饼油条店下午都要炸馓子、炸麻花,供人们吃下昼。这种点心,季节性强,总在夏天白昼长的下午。荠菜烧饼外形是平行四边形的,中间夹了一层切碎的荠菜,其他都与别的烧饼无二致,但是吃起来就是有不同的口味,有时令感,很有特点。
再就是殷高巷,有一家街坊们通称林老六(读“陆”)包子店的产品——茭儿菜烫面蒸饺儿。
林老六夫妇勤快和善,买卖诚实。菜包子面暄馅多麻油香,老远就随门口的竹蒸笼屉冒的蒸气升腾飘散。特别是时令面点茭儿菜烫面蒸饺儿,自他家以后无出其右,大几十年了,无缘再遇到那种口味的。茭儿菜属菰蒲类植物,只在春天,最多初夏长在水边的嫩茎可采食,蒸饺馅以它为主料,即使不加猪肉也依然鲜美可口。饺皮是有讲究的,叫烫面。
地道的时鲜,可口的筋道,说起来这几样点心都各有特点,都可口,也都不贵,几十年前是二三分钱一个,在老门西大行其道。
濒临失传的两味小菜
小菜,它是老南京人特别是老门西人过去吃粥、吃烫饭时的下饭菜,如萝卜干儿、胡萝卜枝、酱莴笋片儿、酱小黄瓜、酱大头菜一类。
我这里奉上小菜两碟儿。一叫莴笋眼儿。莴笋分圆叶、尖叶两种,圆叶的又称香莴笋。做莴笋眼儿大多以尖叶、细长、稍老的为食材,过老会空心,影响口感,合适的莴苣除去外皮、叶子,用盐腌渍,腌渍透了,取出风干。若图快,晒干的话,翠绿色香将大受影响,多少也会影响口味。待莴苣干儿瘦身差不多了,将其像盘香一样盘起来,末梢以牙签或细线固定。最后一道工序是将紫玫瑰花瓣洗后漉干,稍加搓揉嵌在莴苣盘的中心——眼儿中,如此则“色”——绿盘衬紫红,“香”——特有的混合清香,“味”——脆,淡中鲜美,“形”——不是简单的一根筋——俱佳。接下来随你加不加麻油。试试看口味如何?储存后反季节享用更有风味。
第二碟小菜叫烘豆儿。是用快下市的毛豆,特别是一种叫红毛心的品种最佳,为什么要到快下市的时候呢?因为饱满些。剥开冲洗,有些豆儿还附着一层衣子,不要去掉,这样更起鲜。沥干水后再用油翻炒,加白糖、酱油煮,翻炒至收干卤汁。只是搁到现在上色用老抽,死咸,不自然鲜。接下来,一种是放在竹编淘米箩(筲箕)里晒,为防苍蝇虫子,可以在筲箕上挡上纱布,夹好固定。几经晾晒表皮起皱纹,颗颗油光,粒粒黑亮,吃起来淡咸中鲜而甜,还有点糖炒栗子的糯。另一种方法更费事,也就是烘豆儿了,起锅后不是靠晒收干卤汁,而是放在铁板筛子上,在文火上翻烤,烘,就是不着急慢慢来。
两种制作中,也有增加些茭白、萝卜丝条的,要切得不细也不粗,别有风味,肉肉的。若只放盐煮则叫盐豆儿,分二分钱、五分钱大小纸包,也有卖的。储存享用,为了防止回软最好是放在玻璃瓶或者陶罐儿里。
莴笋眼儿、烘豆儿这两样,叫是叫小菜,其实是既有特色、又很别致有档次的菜,只是快失传了。
元宵、汤圆、炒元宵
南京夫子庙有个“老太元宵”。
“老太元宵”的制作手法是按传统工艺操办的。加工了的芝麻或豆沙少不了。猪油、糖,再有桂花、玫瑰、陈皮等调和,切成馅丁,放在盛有米粉(粳米、糯米有配比)的藤簸箕里“团团转”颠动,馅丁裹缠了米粉,渐渐增大,然后用筛箩分离米粉、“小”元宵;给米粉洒水,再放入小元宵继续团团转,颠簸,“小”元宵缠上米粉又增大了一“围”,如此反复数次,直到大小合意成形。这样“叠”制的元宵入汤水“下”透了,黏糯适中,非常可口,这叫“叠”元宵。
读了以上文字可知它与汤圆的不同在制作方法上:汤圆是将米粉用热水调和后掐成“剂子”,掏空包馅,再搓圆。素心是甜味的,荤心可以全肉、菜肉、猪油丁加糖。
早前,更有农家在秋收冬藏日子里自制的“白粥圆子”,别有风味,与粥一锅熟,不但个头大,由于米粉中大米多,口感较粗糙,耐咬嚼;或实心,或包菜馅(鲜菜、咸菜),吃起来带劲又抵饱。
南、北方这“圆子”制作也是很有些地域特点的。北方多称元宵,南地每叫汤圆,南甜北咸,南小北大,南细北粗。
还有一种炒元宵,不少人没吃过,恐怕也没听过。以前,在门西水斋庵巷口卖“下昼”的就有“炒元宵”,用的“叠元宵”,担子一头挑的是小灶,烧木柴,铁锅里放了素油,悠悠翻炒。元宵慢慢变软了,显油黄色,洋溢阵阵油香,可以感觉馅(糖心)也融化了。货郎把炒好的元宵盛入一个瓦钵,上面盖上棉焐子保温。又香又糯又甜的炒元宵,二分钱一颗,咬的时候像吃小笼包一样可要小心,防止化了的糖稀烫了舌头。
那货郎一边翻炒锅中元宵,一边还不时抑扬吆喝着带有南乡音调的“炒元宵噢——”的叫卖声。我喜欢围着担子看他慢工细活地翻炒元宵,也喜欢吃他卖的“炒元宵”,感觉“炒”元宵的关键在火候把握,否则,要不外熟里生(硬)像有的没煮透的粽子,要不外焦煳里夹生,不堪入口。
比之水煮,这炒元宵有炒元宵的风味,也算是城南老门西的传统特色小吃之一吧。
这些吃食有的能吃到,虽然味道已经迥异,更可惜的是有的只留在记忆之中了,如今只能在记忆里回味,多希望能再见到它们。戴启元